【酒家-小说】可怜天下父母心

昨天，柱子和阿敏迎来了儿子的婚礼，由于儿媳及娘家在婚前五天的无礼要求，让他想起二十一年前他们结婚时，自己父母的处境。

那时，柱子生活在农村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，只靠那几亩田地来养活他和弟弟二柱，并为他们兄弟俩盖房娶妻，而他们兄弟俩又是怎样对待自己的父母的呢？

二十一年前的这个季节，柱子的父亲沧海，为了柱子的婚事，靠着门框蹲在地上，使劲的吸着手指已经捏不住的烟屁股，无奈着望着前面的房子。烟屁股闪出的红火，映照着他紧皱的眉头。

二十五年前，因为家里兄妹众多，沧海不得已被父母“嫁”入曹家，做了上门女婿。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，现在想起来都还好酸，所以，执拗倔强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：有生之年，要是自己有了儿子，一定要让儿子堂堂正正的娶妻生子。

妻子桂花为沧海生了两个儿子，为此，小儿子被视为超出计划生育外的对象。可是沧海没有动摇过，因为儿子就是他生存的支柱，是他的根。

一转眼两个儿子都长大了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

时代的变迁，已磨灭了早些年农村人们的憨实，已变得让他跟不上社会的步伐。

在他现住的不算富有的农村，娶一房媳妇，除了平时给女方和女方娘家的彩礼，除了给儿子儿媳准备的单院新房，就举行婚礼那几天，至少需要一两万元。遇到挑剔的女方和娘家，没个三五万的下不来。何况自己两个儿子，他心里在苦笑，只靠他们老两口种的那几亩地，自己省吃俭用，再加上砸锅卖铁也为俩儿子娶不回来媳妇。

眼下大儿子已经与城里女友进入了婚嫁的实质阶段，女方说可以让儿子入户到她家，这样彩礼全免。可这不是在戳沧海的心窝子吗？他能同意吗？他对妻子桂花说：就算跪下求也要把媳妇求进门。他狠狠的吸了最后一口烟屁股，然后扔在地上，再用脚来回的辗了几下，站起身来，对桂花说：“地里的菜还没收拾呢，愁也不能当了吃喝。”说完，他扛起锄头向自留地走去。

桂花知道沧海的窝心事。早些年，父亲未去世时给了沧海多少难堪，作为妻子的她一清二楚。现在她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再走这一步吗？

在双方老人谈判时，桂花看一眼帅气的大儿子，再看一眼漂亮的未来媳妇，心下便为儿子生出许多的担忧来。未来的亲家也是精明强干的样子，只怕儿子将来没什么好日子过。只听亲家母慢条斯理的讲：“依我看，在哪边还不一样吗？咱要是有钱给他们买房出去过也可以，现在不是条件不允许嘛。”

桂花心想：切！动嘴谁不会啊！面上却陪着笑说：“说的就是，好歹我们那边还有两间空房子，他们将来自己过也舒服点，年轻人谁高兴和父母住一起啊。”

大儿子给女友递了个眼色，自己先走出去，女友跟在后面若无其事的走出来，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争执了半天又一同走进来。然后，女友对自己的妈说：“妈，我同意结在那边。我们自己的事，自己说了算。”听到这些，桂花绷紧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，满脸的笑着说：“那就好那就好，孩子自己决定了我们就不用操心了。”

女方的父母相互看了一眼，没有吱声算是默许了。

桂花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，沧海也想不到会这样简单。桂花笑嘻嘻地对沧海说：“看来我们儿子说话还是蛮有力道的呢。”沧海没有回答，因为他在想装修婚房该花费多少？大儿子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抠自己的指甲。

“明天起，屋子里该收拾的都收拾出来，自己动手刷房子就行了，门窗换一下很快，至于家俱你自己说了算。”沧海喷着烟坚定的对大儿子说。儿子没出声，他知道这对于父母而言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。母亲积劳成疾，父亲年龄也大了，只靠那几亩地支撑着这个家。过两年还有弟弟的婚事，做为长子，他希望可以减轻一些父母的负担，他甚至幻想过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办这次的婚礼，只是女友不肯。谁家的女孩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，哪个父母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呢？这些他也要理解下的。

时间过的很快，九月十二的好日子到了。只等这场婚礼结束，沧海才能松一口气。大儿子的问题解决后，他将会全力以赴的给小儿子张罗一个女友结婚，那时一辈子的辛苦就算是熬到头了。想到这儿，沧海长久锁着的眉头才慢慢松懈开来。

婚礼简单而隆重。本着农村惯有的风俗，沧海一点也没有怠慢。接新娘子的车派了三辆，新房里灯红酒绿的挂满了彩灯、剪纸、拉缩花；别人家应该有的家具，他家一样也没少；喜酒摆了十几桌，乐呵呵的老人孩子满院都是……

就当地的风俗，新娘子对公婆叫了爹娘以后是要给红包的。沧海与桂花不会忽略这些事的。当听到儿媳妇叫自己的时候便痛痛快的递上一个大红包，新娘子兴高采烈的收起来，走进自己的新房。可却在酒席开始后还没下来敬酒。客人们开始议论起来，有的说：新娘子呢，还等着陪酒呢还不下来。有的说：新娘子是不是只顾数钱忘了敬酒了？……

沧海找到人群里的大儿子沉着脸问：“你媳妇是不懂还是忘了？都这个时候了还不下来，难不成你也忘了？

大儿子欲言又止，低着头上屋去了。

可沧海和客人们左右等不到两个人出来，沧海便对桂花说：“你去看看，这是怎么了？”

桂花进了新房，只看到大儿子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用手使劲的搓着头发，便说：“你爸都要急了，你还坐在这里！你媳妇呢？”

大儿子站起来说：“你自己去问吧，在里屋。”

桂花走进去就看到床上扔了一片的包钱的红纸，新娘子气呼呼的坐在床上。她连忙打起笑脸说：“这是怎么了？刚还好好的。”

新娘子板着脸说：“我倒想好好的，只是没有人好好对我！”

桂花心里恨恨的想：这就是新媳妇对婆婆的态度吗？要是早些年谁敢这样放肆！可是想归想，面上还是陪着笑：“谁说什么了还是做什么了？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怎么解决啊！”

“人人都知道，公婆给多少叫人钱，就是用什么眼光看待新媳妇，可你们偏偏给我二百块，这是什么意思啊？现在还有给这个数的吗？你们不满意我就直说，何必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难堪呢？”媳妇看也不看桂花变来变去的脸，一回手将刚刚收进来的那个红包甩在她面前。

媳妇嫌给的叫人钱太少了！这都什么事呢！老人也想多包些，只是那已经是家里仅剩的钱了。再说给多少也要根据自己家的情况不是？什么时候又变成公婆对媳妇的看法了？

沧海蹲在门边吸着烟正在发愁：这个时候去哪里借点钱来让媳妇高兴呢？再怎么也要下来给客人敬酒的啊！

这时大儿子走过来，塞给父亲一卷钱就离开了。四百加二百元，沧海全部包在红纸里让桂花再送上去。

一会儿工夫，新娘子有说有笑的和大儿子走出来，嘁嘁喳喳的客人们复又高兴起来，年轻人高呼着闹喊着。沧海暗摸一把冷汗，无奈的躲出去了。总算有惊无险的把事情遮过去了，但他也领教了儿媳妇的厉害！心里暗暗的想：还好没有叫儿子“嫁”过去。

经过大儿子这次婚礼后，桂花生病了，全身无力终日晕睡。大儿子说应该去医院看看，小儿子说我没时间。沧海一边抽烟一边深思，他心里明白，现在大儿子的经济已经被儿媳妇控制了，小儿子不去，就意味着没有人出这份钱；家里刚刚办完喜事，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了，妻子是气加累病的。桂花对着愁眉不展的沧海说：“不碍事的，休息几天就好了，没必要去花那些冤枉钱。”

沧海最后决定去看看老中医，吃几付进补的中药。他瞒着桂花，在准备给小儿子结婚用的钱里，颤颤抖抖着抽出两张十元的钞票，亲自去抓了中药。吃下中药的桂花，可以坐起来简单的说两句话，吃点东西了。每天早上和黄昏这两个时间，沧海就会蹶着屁股用一把破蒲扇连吹带扇的点煤炉。白色的烟一股一股的冒出来，那苦涩的中药味传出很远。

小儿子在什么时候长大的，沧海还有些模糊。只是在一天傍晚，就突然的领回来一个女孩子。细挑的身材，白白净净的，和他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儿子站一起，倒也般配。

桂花惊喜之余，却又无力为这未来的小儿媳妇做点什么。二十几天了，自己边床都没下来过。她无奈的看着沧海，想要在他眼里找出个招待女孩的法子。沧海有办法，他对大儿子说：“你妈现在身体不好，就叫你媳妇打理一下吧，总要办几个象样的菜招待下的。”大儿子去岳母家接妻子，回来说她娘也病了。沧海瞪着眼睛看着大儿子，辛酸与愤怒写在脸上，但他终究没有出声。桂花强撑着下了床，心想：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还等着她呢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女孩儿。

桂花在沧海、大儿子的帮助下总算挣扎出一桌菜，可却再也没有力气来吃了，被沧海的搀扶着又上了床。她听到小儿子与那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说笑声，咧咧嘴在心里笑了。

小儿子的女友住下来了，这下沧海得好好费费心思了，就吃上就是个大问题。大媳妇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娘家，甚至还带着大儿子一起走；小儿子不会烧菜，可也没有让人家女孩自己做的道理。于是他对小儿子说：“你妈的身体你也清楚，你让她住下来自己心里总要有个数。”

“难不成我就不恋爱了？嫂子难道家务也不做么？”小儿子没有好气的对沧海说。

“媳妇总是媳妇，她要回娘家我不能说什么。”沧海看到小儿子的脸色，心里有些堵。儿子身体长大了，心怎么就一点也长不大呢？

“那就要她回娘家去住好了，当初就不该花那些钱把她娶进来。”小儿子的气愤被走进门的大儿子听了个满耳。

“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？好象谁不花钱一样！”大儿子不满的看着兄弟。

“花不花钱不用你管，你连个老婆也管不住，还好说我啊？”小儿子有些恼了，他没有管束自己的情绪。

“难道我娶老婆就是为了给你服务的吗？”大儿子也恼了，这是一个兄弟对大哥的态度吗？他凭什么这么牛啊？

“那为谁服务？为爸妈？现在妈病在床上她可倒是来啊！都他妈的说得好听！”小儿子嘴里突然嘣出一句粗话。

“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！”大儿子凑上一步怒目而视。

“我就这样怎么啦？他妈的、他妈的。”小儿子利用身高的优势俯近着大哥的脸。

大儿子挥手就是一拳，嘴里还说着：“不打你还不知道个长幼尊卑了！”

小儿子嘴里骂着扑上去两个人打在一处了。沧海只是蹲坐在椅子上吸烟，眼也不抬。桂花扶着墙走出来颤巍巍的说：“住手……”

没有人听她的话，兄弟两个已经难解难分的滚在地上。小儿子的女友一句话也没说，独自回房间去了。

沧海扔掉手里的烟头，在门后找出一根棍子来，对着地上的兄弟俩打去。两个人都没有料到会这样，连忙松开手向门外跑。沧海一边追一边骂：“早知道养你们不孝不如早早打死……”

被惊动的邻居赶上来拦住沧海，七嘴八舌的劝说着。有人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桂花，连忙扶上床去。

第二天早上，人们又看到沧海在门边蹶着屁股熬中药，一脸的铁青色。

大儿子一早就被媳妇儿拉着回娘家去了，走时嘴里还叽咕着：“我们不做也不吃，谁要吃谁自己做，我凭什么伺候别人吃啊！”

小儿子也带着女友走出来，直瞪瞪的看着他大嫂。大媳妇连眨都没眨一眼坐上老公的摩托车走了。小儿子的女友拉了一把发愣的小儿子说：“走吧，看什么，出去吃更省事！”

沧海望着远去的两股摩托车尾气脸色更加的青，他一把扔掉手中的破蒲扇，用自己的衣角擦了下眼角，找来一条破毛巾垫着，端起药锅子进屋了。

一天晚上，大儿子对沧海说，想把自己的户口迁到岳母家，因为那边就要拆迁了。

沧海听着这话，心里堵得难受：这是什么世道啊！只要有利益，没有人理会什么是自尊了？他还在深思的时候，小儿子说：“户口迁走，这里的房子正好可以空出来我们结婚用。”

“我户口迁走人还是要住在这里的！”大儿子怒声道。

“你凭什么两头都占着啊？你太贪了吧！”小儿子又急了。

“都住嘴！”沧海这次可不想再用棍子把他们都追出去。“户口迁走了，那算不算倒插门呢？这个你考虑过吗？”

“婚已经结了，怎么算倒插门呢？我只是想把握这个户口农转非的机遇。”大儿子给父亲分析着。

“不用你给我说这些，不过这房子你们还要回来住是不是？”沧海才不想什么农转非呢，他只知道大儿子只要不是倒插门就好。

“暂时是要住那边的，不然人家拆迁办也有话说的。”

“那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，给你弟结婚用不行吗？”沧海心头松了一点，如果真的可以那他的负担不知道要减轻多少呢。

“我总是要回来的，回来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了，这叫什么事啊？！”大儿子不愿意了，他可不想将自己连根带叶的拔走。

“爸，你看他自私吧！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啊？”小儿子连叫带喊的说。

“这是我的房子，我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，又关你什么事？”大儿子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弟弟的态度。

“那我怎么结婚？”

“你再找钱来装修房子啊？”

“你结婚了就不管别人了是不是？”小儿子又凑上来了。

沧海也想给大儿子留下一间房子，这样他会觉得自己有根在这里，可是家里已然是捉襟见肘了，能省一点当然更好。他大声的训斥小儿子：“好好商量不行吗？”

小儿子看一眼父亲虎着脸甩手走了。

沧海同大儿子谈了很长时间，他一共两个儿子，失去哪个，心里都会痛的。可是最终他也遇到了说服工作的瓶颈，因为儿子做不了媳妇的主，那总要给他时间去说服自己的老婆。